阿娜伊斯爱情

首先，影评是为纪念第一次与朋友一起组织的线下观影活动，感谢yugan老师的选片，我打算每次放映活动之后都来简单说两句哈哈。

与其说是阿娜伊斯爱情，片中更多表现了阿娜伊斯这位年轻女性的成长。爱情在片中是一个连接起阿娜伊斯在不同时间段与不同的人交往的工具，或者说是切入她生活剖面的点。

影片的内容并不难理解，总的来说就是一个自信而热烈的女孩阿娜伊斯，从乡村独自来到巴黎生活。她租了一间满足自己生活幻想的公寓——这几乎让她破产。她的生活祸不单行：论文进度堪忧，母亲的癌症时隔七年再度复发，意外怀孕等等。但她几乎从来没有担心过任何问题，依然跟着自己的身体，跑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做什么。阿娜伊斯的爱情并不在乎道德，只关乎自己的伦理，做让自己开心和快乐的事，打破禁忌也无所畏惧。她爱人的方式很像顾城《分别的海》中的这一句：

“我想/到空旷的海上/只要说：爱你/鱼群就会跟着我/游向陆地”

《阿娜伊斯爱情》中的爱情可以分为三段：

第一段是交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友，她我行我素，一直在奔跑，被男友说成是推土机，怀孕七周决定堕胎的事甚至也只是通知了对方。

第二段是一位年长她许多、足够做她父亲的男人丹尼尔。对方的甜言蜜语让她以为自己是对方时隔十二年的心动对象，但当对方拒绝让她进入自己的生活，居然提出在自己儿子的房间与阿娜伊斯发生关系。在之后误会阿娜伊斯对自己的女友艾米丽告密，他甚至以十分小气的方式来报复女孩。在这段关系里，阿娜伊斯用了两次cliche来形容老男人——一次是他想要坐拥两个女人的资产阶级陈词滥调，还有一次是丹尼尔对她和艾米丽关系误解的老思想。

第三位是第二段感情中对感情不忠男人的女友艾米丽。阿娜伊斯对于艾米丽的印象最初来源于丹尼尔家中女人的化妆台和充满成熟韵味的衣服。一如最终艾米丽对这段关系的定义，最开始阿娜伊斯对于艾米丽的情感是憧憬和向往。她会在路上看到艾米丽就立刻拦下与她攀谈，也可以为了追随艾米丽的研讨会放下自己需要帮论文导师完成的工作。在这段感情中的艾米丽具有年长者面对年幼者的耐心，也因年龄和阅历的原因不得不比阿娜伊斯更被动。在进退两难中，阿娜伊斯的义无反顾从让她享受到让她开始如坐针毡。

看似被动的人掌握着这段关系。她可以在沙滩用一句“说些什么”来开启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用阿娜伊斯还年轻、应当将注意力集中在爱情之外的事情这一理由来表达自己的考虑和对于结束这段关系的想法。因为在她看来，阿娜伊斯是只顾伦理快乐的无头苍蝇，而接下来的关系会让双方不再单纯地享受，而是带来如她所言的、生活中的不幸。于是艾米丽推定阿娜伊斯无法承担这样的关系，她于是选择了结束。

而阿娜伊斯从起身随她出门，到抓住艾米丽的手腕并亲吻啃咬，说“我不同意”，则是对于自己自由身的一种放弃——看的时候感觉这一句“我不同意”很像浮士德博士最后对梅菲斯特说的一句“停下吧，你/此刻那么美。”

至此，阿娜伊斯开始考虑承担一段需要双方都来维系的关系。之前的两段爱情于她而言是东走西顾的结果，而与艾米丽的感情她才真正开始清楚原来爱情需要的是沟通和维持，而不是一头热的莽撞和决断。写到这里，突然想到了老友记里的chanchan和mon。他们在一次争吵后，chandler的感觉很糟，他一度以为情侣吵架则意味着分手，而mon告诉他并非如此，情侣之间需要沟通。但对于阿娜伊斯而言，感情是自己来决定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可以说是大家平常恋爱中最担心遇到的人——自我到有些自以为是、思维跳跃、情绪化以及只顾眼前。她总以为四处都是墙壁，于是像一颗弹珠一样撞来撞去。当弹珠一样一直在奔跑的阿娜伊斯撞到沉静如水的艾米丽，勇往直前的人第一次被拒绝，或许在猎奇之外，她也会开始思考自己的爱情到底是什么。

阿娜伊斯的爱情是如艾米丽所言的投射还是崇拜已经不重要了，于我个人而言，如何平衡阿娜伊斯燃烧着的生命活力与因责任而生的稳定生活是更加值得思考的问题。通过影片，我们从爱情这一个点深入了阿娜伊斯这个年轻女孩的生活。她爱跑，性子急，也许为了改变自己也做了很多努力，但最终还是不能克服自己的幽闭恐惧症而不得不走楼梯。她也逃避问题，撒谎，甚至也不考虑这些行为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后果，她表达欲旺盛，为此甚至没和房客说清房屋注意事项而险些酿成大祸。而大家都爱她，因为足够真实，因为每个人都会如此，因为她的问题我们都在经历。我们是被抛入世界的个体，孤独感从来都没有办法消除，我们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一直奔跑，也许只是徒劳，但也许多奔跑一次——就像阿娜伊斯抓住第一次认识艾米丽的机会，就像阿娜伊斯再一次挽回自己的爱情——都能让我们在和生活的搏斗里显得不那么被动与狼狈。

阿娜伊斯就像是一个当代的伊卡洛斯，无脚鸟一样地奔跑和飞翔。没有人，即使是片中的艾米丽也不可能成为她停下脚步的理由。但如果伊卡洛斯自己决定不把奔向太阳当作人生的目标，也不把毁灭看成是终点，那么结局又会怎么样？也许她可以开始真正地听别人讲述别人自己的故事和人生，试着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试着和家人一起相处，试着乘电梯。写到这里，我有感觉片名也许没错，阿娜伊斯的爱情也真的在改变她，也许在海滩边认可向死而生的阿娜伊斯会开始慢慢考虑向死而生的生究竟该如何。

阿娜伊斯是跑入镜头的，电影一开始是她从花店跑到街上，跑进公寓楼，后来又跑到电影院，跑到海边，跑到古堡。一开始就带起了轻快的节奏。这是一场夏日fling，一部自嘲又自恋的法式喜剧。

主角是片名的阿娜伊斯，不靠谱的阿娜伊斯，博士在读女青年。剧情十分扣题，恋爱中的阿娜伊斯。不靠谱青年在交不上房租、挤不出论文、自己要堕胎、妈妈不幸肝癌复发时，突堕爱河。爱急攻心之下，她马不停蹄地跑步干出一系列不靠谱的事。

狗血倒灶，确实是的，老套的情节如偶遇老男人，一见面之后就搞上。看照片儿就迷上老男人的现任，比自己大一轮的女作家，跑步进入粉丝式追求从巴黎追到北方的古堡，法国电影套路拼接即视。女作家有优雅的皱纹，端庄迷人，也回应了阿娜伊斯的热情，在布列塔尼的海边天作地合了一次。小姑娘回家后茶饭不思，作家电话和信来，我以为将要用你的名字呼唤我，已做好尴尬的准备，但作家说，谢谢你姑娘，我们再见不是朋友吧。最后是不是朋友呢？剧透是不好的，你们自己去看。

看完细思量，我觉得这片儿说的也不是迟来的姬情，甚至也不是爱情。这片儿说的，是女青年阿娜伊斯想寻找和建立的，与他人的关联。阿娜伊斯是一个冲动的、漫不经心、缺乏自律的人，同时她也是坦率的，自我中心的，感情用事的人。我觉得刻意和残酷的情节设置，是妈妈的肝癌复发，阿娜伊斯因此害怕和痛哭，逃跑，也以此为（旷工）借口。她远与世界的关系，近与父母和弟弟的关系，始终是匆匆的隔了一层。她想伸出手，又在接触到的瞬间放弃或回避。她在生活里奔跑，睡觉男友、一夜情老男人、乃至女作家，都是她想建立更真实，更有意义的与他人的关联的努力。正如女作家所说，是她自己内心愿望的投射。

女主心中有火花，但往往稍纵即逝，没能把激情转换为恒心与动力。不要抛洒，你要用它做些事情，编剧借女作家之口说出的这句话，是这部电影的轴心吧。姑娘听了这话，下一步果然就做出了举动，而更长久的动力改变，则不在镜头之内，那是将来的事。

这片子节奏轻快，看着不费劲。当然了，不费劲的主要原因还是两位女主的选角合适，演技在线，就为她们二位也值得一刷。夹在中间忽然被第三者的老男人，也演挺好，尬出了水准。浅薄的我本来是为Anais Demoustier去刷片的，后来刷到的是Valeria Tedeschi的颜和放松、自然演技。

说到Demoustier，她是近年崛起的法国女演员，评论称她有第二个于佩尔的潜质，于是我想起于佩尔主演的Villa Amalia（2009）。两部电影配乐都用了普赛尔，都有一个令主角迷惑的意大利女人。Villa Amalia展现的是更深更痛的与世界疏离和再度连接，这部片子则是清浅低配版。

片中，女作家对阿娜伊斯说，她现在手上的活儿是把斯特劳斯的《玫瑰骑士》改编成话剧。我把这看成互文，作家本人影射为元帅夫人，阿娜伊斯则是四处留情的青春的化身昆昆，元帅夫人最终放手昆昆。步履匆匆的不靠谱青年阿娜伊斯，能不能建立深厚的人际关联，无论是与母亲还是与作家，得在头脑发热之后才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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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歌剧迷的笔记

文艺的导演埋了些文艺的梗。

1 背景音乐中，她选了英国巴洛克作曲家亨利·普赛尔的《When I am laid in earth》，也称《狄朵的悲歌》，出自歌剧《狄朵与阿涅埃斯》，是迦太基女王狄朵自杀诀别的段落，是一支死亡之曲。阿娜伊斯听闻妈妈肝癌复发的消息，独自跑到水边，背景响起即是它。电影主调是轻松，这一刻忽露生命无情的底色，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为避免与走上与主调分岔的小路，很快转换了调子。

跑到海边暗暗落泪的Anais

电影采用William Christie指挥繁花古乐团的《狄朵与阿涅埃斯》录音版，由Veronique Gens演唱狄朵。此曲有众多很好的演绎，法国女高Gens是我心水，她的演唱也是好版本之一。

2 《玫瑰骑士》的典是直接出现在对白里，作家提到这部歌剧有很好的台词。理查·斯特劳斯的三幕歌剧《玫瑰骑士》固然有很多议题，忘年恋爱关系，年长者对年轻恋人的洞察和豁达放手，必须是其中之一。年轻恋人由女性担纲的反串安排，也是经典——弯者常把这当作暗度陈仓的女女恋来欣赏。

我向来对年长女人情有独钟。这无可厚非，年长的女人总是有独属她们自己的魅力，但此种魅力并不算特殊，它是时间在人类个体上的具象化表现。从这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我钟情于年长女人，不如说我陷入了对时间此物的一场夸父逐日，我像平克弗洛伊德的Time唱的那样run and run to catch up with the sun but its sinking。可意识到这点从来也没让我感到气馁，尤其看完Anais in love之后，有些之前沉淀在我脑海里的事情仿佛被贯通起来，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年轻人对年长人的追逐很像马尔可夫链，它的存在与时间无关，与个体的过往也无关，而是在四维空间里独立存在。Anais凭着热情奔跑向更成熟的Emilie，坦诚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Emilie接受Anais的追逐，也坦诚她令自己重获自由，度过了最热烈的一个夏天。但她有着成熟者的清醒，她明白后者像张开翅膀的无脚鸟，不知倦怠的持续飞翔，自己却永远没法给她提供落脚之地。

于是她在给她写了整个夏天饱含爱意的情书后沉默，然后说我们不要再见面。她说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爱，只是一种幻觉。这个词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被用来描述爱情，苦月亮里Mimi对Nigel说，I’m just a fantasy，you never own me. 但这两者却又有不同，Mimi用它形容人，而Emilie用它形容情感。Mimi或许只是出于调侃，但Emilie却极度挣扎又认真。

电影里Emilie提到她14岁时曾情迷自己的法语老师，偷偷留下她借阅自己的劳尔之劫，摩挲并着迷于纸上留下的指甲油痕迹。她并没有提及这段感情的下文，但并不难从她说出的illusion这个词里窥出结局。当她说我不想你因为失望而内疚时，脑海里出现的一定有那个14岁的，年轻而倔强的自己。她知道这段感情会走向何处，知道Anais会继续飞翔奔跑，所以她劝她飞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这看上去就是真实的结局了，是马尔可夫链基于当前概率最高的条件坍塌向的那个无关时间的永恒结局。但Anais却说：我不同意。她拉起Emilie的手腕并亲吻两次，并将其拉进自己从前由于幽闭恐惧症而不敢踏入一步的电梯间，电影在二人的拥吻中落下帷幕。

我愿意相信导演这个镜头是隐喻着好结局的，因为Emilie理智地分析一切，却难以抑制主动吻上对方的冲动。在她身上，Anais生出了双足，从此有了栖息之处。

〈Anais in love〉译为《阿娜伊斯的爱恋》，巴黎女孩Anais每天风风火火地穿梭在街道，也穿梭于人与爱恋之间，她结识怯怯的Daniel，被拒之他的生活之外，Daniel生活之内存在的那个伴侣Emilie，她的表达与个性，在Anais偶然瞥见的眼中，仿佛世界上另一个自己，而这个自己已经趟过了年轻时的不安与彷徨，这种自己尚未获得的来自内心的笃定，深深地吸引着Anais。

Daniel在片中之于Anais仿佛只是一座桥梁，它连接了Anais与Emilie。也正是Anais直面自我、无拘无束的个性让她没有把生命中遇见的每个人当作那个终点，这才让她穿越无数的桥梁，到达心之所向。她会有自己的主意，面对前任Raoul另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干涉，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她会有自己不可改变的所求，当被Daniel的生活拒之门外时，她不愿退一步维持一种所谓给彼此自由的关系。

这一切让Anais一路小跑到了Emilie身边，而那个和自己有着情感上、思想上共鸣的Emilie好像已经走过了她来时的路。经验与理智告诉Emilie不应该被这种爱情暂时带来的盲目填满生活，它应该只被当作一种灵感，然后各自向前。

只是好像再多的道理都说服不了不讲道理的爱情，面对即将的分开，Anais的“我不同意”碰撞着那些过往的真理，她冲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奔去。

今年初，挪威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展示了一幅欧洲当代独立女性的肖像，女演员雷娜特·赖因斯夫将一位而立之年的女子面对人生转折点的茫然无措演绎得栩栩如生，更因此摘下戛纳影后的桂冠。类似的题材换成是法国人来拍又会是什么样呢？法国女导演的处女作《阿娜伊斯的爱恋》或许提供了一个异曲同工的答案。

这部影片曾在去年戛纳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周单元上引起关注。故事讲述一个30岁的女子，先是爱上了已婚男作家，发现其无趣之后又迷上了他的妻子——同样是一位光彩动人的作家，并想尽办法接近对方。之后，两人终于在一次写作活动上碰面，擦出炽烈的爱火，而女作家的丈夫却中途出现，三人之间上演了一幕幕闹剧……

▲恋上老男人的阿娜伊斯

这种“三人行”的爱情题材在法国电影里屡见不鲜，最经典的莫过于新浪潮大导演特吕弗的《祖与占》，而近年来这个类型在不少法国导演手上演变出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弗朗索瓦·欧容的《新女友》、杰罗姆·波奈的《爱情三人行》、埃马纽埃尔·穆雷《所言所行》等等，彻底打破了性向的界限，颠覆常见的异性恋三角关系，使之成为性向自由流动的作品。

这部法国片的剧情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女主角阿娜伊丝·德穆斯捷之前演过杰罗姆·波奈的《爱情三人行》，她在那部影片里饰演男女主角偷情的对象，而在这部新片里则饰演心思不定的女孩。她行动敏捷、思维活跃，永远有自己的一套，似乎任何棘手的事情都难不倒她：应付房东催交房租、擅自打掉腹中属于前度的胎儿、敷衍逃避患绝症的母亲……

▲阿娜伊斯排除万难追求女作家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物个案研究，女主角正处于人生的重要阶段，却仍然对一切保持着强烈的好奇与冲动，完全有别于 30 岁女性的传统刻画——要有体面的职业、稳定的伴侣、儿女成群。和《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相似地，两部影片刻画出女主角在银幕上奔跑的形象，前者借用时间停止的神奇时刻，全力奔向自己心爱的人身边；而在这部法国片里，阿娜伊斯从未停止过奔跑，从开场推着单车进入画面的一幕就奠定了她这种自由奔放的个性。这种刻画指向了现代人的共性，成日奔波忙碌却不知终极目标何在，更有甚者暗示了女性逃避社会现实的手段，逃避婚姻、爱情和家庭责任，以及社会强加于女性身上种种规限。

这个未必存在于真实世界的女性角色很可能折射出导演夏琳·布儒瓦-塔凯对知识分子女性存在困境的思考，她们出身于欧洲中产阶级，物质上早已获得满足，于是转向探索人性中更复杂的本能。影片透过女主角的视角去描写一种难以说清的欲望，这种超越阶级、年龄和性别的欲望驱使她在人生路上勇往直前，哪怕最后招致无疾而终的结果，她仍然义无反顾地为之奔赴。阿娜伊斯排除万难地追求女作家，最后却被对方拒绝，不得不从欲望的幻象中醒悟过来。人类的本能欲望难以捉摸，爱情在欲望面前更是虚幻不定，这个结局给观众留下了颇多联想。

Anaïs提前到了，整个大厅里氤氲着等待的沉闷气味。终于，旋转门打开，Emilie一眼看到了她，两人凝视着对方走近。

Emilie：你真美。

Anaïs：你也是。

两人慢慢穿过走廊，Anaïs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Emilie，她等了一整个夏天，终于见到了这个一直思念的人。两人坐在大厅，侍者递上酒单，Emilie没有翻开。

Emilie：我要一杯白葡萄酒。

Anaïs也合上酒单。

Anaïs：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Anaïs：所以你写完你的随笔了吗？

Emilie：嗯，我很高兴，今早我把它发给编辑了。

Anaïs：是吗？我以为你会先给我读。

Emilie：我说过这个吗？

Anaïs：你在一封邮件里说过

Emilie：我到时候发给你，如果你想的话。

Anaïs：我当然想了。

Anaïs打开书包，拿出一本书递给Emilie，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一本旧书。

Emilie：天哪！

Anaïs（有些得意地耸耸肩）：我翻天覆地，骚扰了开勒杜尔很多人才找到的。

Emilie：谢谢，太不可思议了。

Anaïs：看，就是你的那本对吗？29。

Emilie：谢谢。

Anaïs害羞地摆摆手，Emilie把书放进背包，不知为何，她的脸上现出一丝愧疚，但很快就恢复到往昔温柔的神色。

Emilie：你晒黑了不少。我没想到你的皮肤能晒到这个程度，

Anaïs：夏天嘛，我比较野，总是待在大自然里。可惜我们完全没有机会见面。

Emilie：嗯。

Anaïs：那段时间太可怕了，但你知道我是怎么开解自己的吗？我在想，当你写完书，所有的一切都结束时，我们俩就可以出去玩几天，我们可以去意大利……

Emilie用心听着，神情却像是在考虑别的事。

Emilie：Anaïs，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Anaïs有些意外。

Anaïs：有些话？

Emilie垂下眼睛。

Emilie：我的生活里容不下婚外情。

Anaïs睁大眼睛，思考着Emilie究竟是指自己介入她还是Daniel。

Emilie：我不想给你一段平平无奇的、残缺的关系。你要的更多，你是对的，我喜欢你的也正是这一点，你的追求，你要求生活给你更多东西，给你最好的。

Anaïs：是不是我吓着你了？

Emilie哑然失笑。

Emilie：你知道，我56岁了，没什么能吓着我了。

Anaïs：可我不明白，我以为我们都觉得很棒，我们……

Emilie：没错，确实很棒，我整个夏天都在想你，在想自己何其幸运，在日记里写满了你的年轻与美丽，但这……怎么说呢？……凡此种种，皆超脱时间。

Anaïs：超脱时间？什么意思？

Emilie：你不要伤心，你想体验这个，然后你如愿以偿，你，你追随自己的欲望，直到最后，你能意识到吗？你奔向了我，带着自由与勇气，若是我在你这个年龄，我肯定做不到……

Anaïs：但我……我不明白，为何你宁愿放弃一切，也不远尝试去抓住那些我们可能会一起度过的美好瞬间。

Emilie：我不想觉得自己辜负了你，总是拒绝你，让你等待，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再说，你对我的感情……对不起，但那不是爱，而是错觉。

Anaïs：当然不是错觉。

Emilie：当然是的，你对我有很多期待与想象，你很聪明，不会不明白，其实你已经明白了……而且还有Daniel。

Anaïs有些慌乱。

Emilie：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猜确实有什么，我知道，你动摇了他，扰乱了他，他喜欢过你，这就是人生。

Anaïs：但……那你，你做这些其实是为了报复吗？

Emilie笑了笑：别傻了。

Anaïs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傻。

Emilie：整个夏天，我都在兴奋的状态下工作，我很久未曾赶到如此幸福，轻快，活力满满了，而所有这些，都是你带来的。Anaïs，我也想给你点什么，你追求了我，征服了我，你想要什么东西时，边想尽办法得到它，甚至能移山填海，你得好好发挥这一点。你我拥有一段热烈，鲜活，真挚的时光，这既美好又珍贵，你严肃地对待爱情，这是对的，但不要让它占据了所有，不要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如果你想写书，那就写吧，总之，做些什么，就用你的经历，用你的经历去做些什么，去做吧！

Anaïs哭着点点头，Emilie怜惜地看着她。

Anaïs：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

Emilie：嗯，最好不要。

Anaïs慌乱地擦着眼泪，Emilie站起身，Anaïs也迅速站起身，跟上去，突然鼓起勇气拉住了Emilie的胳膊，并在她的手腕吻了一下。

Anaïs：我不同意。

Anaïs下定决心似的拉着Emilie额手往电梯间走去，如同这一整个夏天一次次主动接近Emilie的时刻，那种决然的勇气哪怕停顿一秒也会消失。和之前一样，Emilie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就迅速接受并预想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56岁了，没有什么能吓着她，而Anaïs这种想要什么便立刻去做的性格，不正是自己沦陷的理由么？青涩有时比成熟更难以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