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风云

看得我头部颤抖，我的感受就是：当你的生活因为一件事情而改变了轨迹的时候，当你的生命因为一件事而被重新定义的时候，当你重新认识了一件事、一个人的另一面，当你重新发现自己的尴尬处境的时候，你会从中发现你的重生。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但是女人永远是现实和善变的。结尾的信写得很好： “通常我引用别人的话，至少我能给你一些John Smith的原话。不会很有诗意，但都是真理。是的，监狱会让你冷淡，但也会让你看到什么是最重要的——家庭和忠诚。因为一个你知道的真理，在这儿却不存在。所以，不要逃避你已经变成了什么样，伙计，拥抱它，从此成长。而你再也不会错过真正需要关心的事。这是我最后的建议，Wade Porter，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家人，即使你被迫再次杀人。如果我必须得那么做，我会毁掉整个星球去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再见了，朋友。” 这部电影又是一部监狱电影的经典之作，一切为了生存，抗争永远是生活生命的主旋律，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之前一个朋友挺严肃地问我为什么喜欢香港电影，我说：“好看”。然后她就笑了，认为我敷衍地抖了个机灵。“好看”对于很多对电影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热爱的影迷来说，也许显得轻薄，或者娱乐化，也体现不出影迷的审美修养。但就我自己来说，随着观影广度的增加，越来越觉得电影不该分什么商业片、艺术片（那是电影产业人员的事儿），作为观众其实把好看和不好看作为标准，就够了，只不过不同的电影样式有不同的好看法儿，况且“好看”实际上是一个极高的标准。

那么香港电影又是如何做到“好看”的，林岭东的“风云三部曲”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监狱风云》又是三部曲中最遵循类型框架也就是最通俗的一部。林岭东电影的好看，依赖于环境的高效构建、人物的迅速丰满，以及人格异变、挣扎所形成张力的描画。

《监狱风云》的开场是一个定格长焦镜头，画面上方横过一条遮挡物处于虚焦状态，看不清是什么，随着远处囚车入画和尖锐的配乐镜头开始运动，逐渐向后拉开，焦距变化，监狱外围的铁丝圈变得清晰，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定场，传达给观众一种失去自由的心理暗示。

紧接着新犯人开始入监程序，进一步铺展环境，同时开始塑造人物。狱警喝令犯人蹲下，粗暴且随意地用脚踢着犯人规划空间，随后我们看到了主角阿耀（梁家辉），非常工整的穿戴，戴着眼镜，一副文弱拘谨的体态样貌，最关键的是他的一边镜片是破裂的，通过这个形象的设计就准确地暗示出了阿正并非为非作歹之徒甚至算不上“江湖儿女”，信息量的传达没有依靠任何动作或者语言，而仅仅通过一个形象。

随后犯人被集中在一起脱衣服接受检查，阿正看到旁边人背上大片纹身时的表情再次印证着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这个过程中导演接着展示了女狱警与一旁男狱警的调笑，羞辱感被轻盈地书写出来，阿耀登记时被女狱警问询信息，一个构图将画面分隔成两份，左侧前景是阿耀仅剩内裤的身体，女狱警处于右侧景深，从个体的视角表现在这里尊严被剥夺的现实境况。当被问及是否遭到殴打时阿耀当即否认，而我们清晰的可以看到他身体上的淤伤，这个时候阿耀的性格和监狱的氛围都已经彻底的烙入了观众的意识。随后阿耀被冠以一串“终身的号码”，开始了他的服刑生活。

到这里影片算上片头才进行了不到五分钟，而高效的叙事已经让观众获得了巨大信息量并且融入了环境，可以说非常“好看”了。

接着观众跟随阿耀继续体验监狱的令人感到极度紧张的秩序以及帮派文化和监狱长官趾高气扬下的等级观念，铺展现实环境以外的隐性环境（风气）。另一个主角阿正（周润发）的出场终于打破了持续令人窒息的空间压力，他跛着脚，唱着吊儿郎当市井气十足的歌，来到监狱的医院，这个地方开始充满的轻松和戏谑的氛围。

在《监狱风云》里，林岭东充分的利用了周润发身体的可塑性和他的“明星性格”，他身体的舒展和阿耀身体的僵直形成对照，多种动作细节甚至调动着画面的张力和节奏，除了出场时夸张但富有韵律的上楼步态，我们还能看到他用拐杖逗弄狱友、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开饭时趴在载物架上滑动、大便时把脚抬到隔栏上、新年夜叼着烟头跳舞，以及各种阴阳怪气的说话嗓音，这些表演不仅仅在于凸显阿正顽皮、混不吝的性格，更重要的是以此为起点开始勾勒他的一条“身体弧光”，即从完全舒展而逐渐僵硬的过程。

林岭东的电影关乎人在现实中的生存，他电影中的世界是不分黑白的，社会即丛林，潜规则即规则，罪恶就暴露在阳光下，像《学校风云》的开场，刺眼烈日下的人群反而透射出一种巨大的压力和逼戾感，接着就是光天化日下横行的黑社会渗透进学校。《监狱风云》的第一镜：明亮开阔的海港被黑色框出片名，本片也在勾画被普遍接纳的社会规则，即帮派文化和共同体法则，在这两个原则下，暴力是可以无限蔓延的。

阿耀和阿正的友谊确立（医院）之后接广场上一场戏，阿正被围坐在广场中心戴着眼罩拉二胡（依然是长焦），响起了主题曲《友谊之光》，镜头后拉，犯人各行其是，环境一片和谐，逐渐出现铁丝网初步扭曲了这种和谐。切换多个视角之后，突如其来的暴力彻底打破了和谐（“友谊之光”被切断），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帮派斗争，刻画了几个帮派头目的同时通过狱警镇压暴动的场面确认了真正的权力关系，也为主线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

而共同体法则的基本要求是行动立场的一致，因此这种裹挟性使得阿正这样想安分守己度过刑期和大咪这种对决策并不积极热心的人都要被动加入集体绝食，表面一致的集体内部并不稳定，这就是本片情节的戏剧张力所在，一次行动的意念只是由一小部分人煽动所致，多数人都心存顾忌，既不能冒头，又绝对不能站到集体的反面，杀手雄要锁潮州佬时犯人开始集体倒饭，阿正也以行动表明态度，而杀手雄撤回指令时阿正阻止了正要倒饭的阿耀，大咪也阻止了旁边正要倒饭的兄弟，这种需在集体中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描绘在本片中十分生动，监狱作为社会缩影亦透射出一种普遍集体心态的写照。

共同体的底线是不做二五仔（告密者、叛徒），这种价值似乎是被作者认可的，两次告密行为都出自反派大咪（何家驹），另一反派典狱长杀手雄（张耀扬）也正是利用这种原则来瓦解共同体，实行管制。一个密闭空间成为了核心的戏剧概念。林岭东对犯人绝食行为的展现就像在论述一次社会运动的瓦解过程，在密闭空间（办公室、厕所）中，统治者胁迫叛徒与其达成共识，再将不义之名转嫁给一个替罪羊，从而将矛盾转移到共同体内部，化解官民对抗。

阿耀和阿正分别成为了两次核心事件中的牺牲品，在第一次斗殴事件中，阿正帮作为弱者和新人的阿耀出头，不惜在监狱领导面前戳穿杀手雄，两人的彻底的针锋相对使得此次矛盾告一段落，这也暗示了第二个大情节板块的结果：成为替罪羊的唯一出路就是反抗统治者，否则不可能继续安然地在集体中生存下去。

两次核心事件中，阿正的肢体形态都经过了“松弛——僵硬”的演变，最后的高潮中，所有人均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厮打缠斗。被愤怒点燃的阿正爬上高低床，踏过一排床板踹向杀手雄，升格镜头突显了他此时身体的沉重和困兽一般的特质，包括瞪圆的双眼、撕扯般的狂笑，与他先前眯起眼的从容反差强烈，最终以阿正咬掉杀手雄的耳朵（并和着血水一同喷出）作为高潮的结束，这种将癫狂推向顶端的情绪描写和不加遮掩的身体剥削（忍字当头的老油条到暴力被全面激活的困兽）是香港电影中独树一帜的类型风格。

在这些看似娱乐至死的香港类型电影中，同样暗含着作者的价值观，对社会的看法，对人性的体察。林岭东的风云三部曲无一不在表现这种社会秩序和普遍道德的崩坏，《监狱风云》中唯一一场监狱以外的戏（犯人在野外劳动不算）就是交代阿耀因黑社会欺辱而误杀的前情，在林岭东看来高强里外的世界是没有实质差别的，弱肉强食是唯一的生存法则，但林岭东并不消极，他的电影里总还有一点良知和带着悲怆的愤怒，《龙虎风云》里黑帮火并时的一点真情义，《学校风云》里和黑社会拼命的文弱老师，《监狱风云》中深谙苟且哲学并自比“马骝”却最终忍无可忍将饭扣到张耀扬脸上的阿正......

香港电影的魅力，就在于纯熟的技艺包装下，我们能时刻被牵动着情绪，看到人性的真实，没有矫揉造作，也从不哗众取宠，这就是好看的电影。

《监獄風云》里面的人物各個刻畫的有血有肉，可以堪稱群像化電影的經典，《監獄風云》第一集中，阿正一出場，從動作和語言上觀眾便可看出他是一個在監獄許久的“老油條”，通過對行政官員的冷嘲熱諷以及軟威脅，保“煙”的情節，令人會心一笑，林嶺東還刻意將“煙”的重要性放大，似乎帶有監獄犯人渴望捉住最后一點利益權利的意味；另外阿正在阿耀受到黑社會份子欺壓的時候，敢于挺身而出充當和事佬，“監獄橋王”的形象一下子便豐滿起來；而阿耀的“不諳世事”亦通過“香煙”與“剪刀”兩件事徹底劃分為矛盾的對立點，阿正雖心懷芥蒂，但最終因為正義與同情站在了阿耀一方，大咪則心存報復，和殺手雄同坐一條船，這對劇情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林嶺東對于細節的考究有著“稻草蓋珍珠”的微妙功效；黃光亮飾演的傻標不肯與大咪同流合污，在善與惡間雜，人物的命運無形中也埋下了重要的伏筆；而“打死大傻”一幕，便讓大傻充當起了出頭鳥，一下子便可展現殺手雄的心毒手狠；影片刻畫的最出彩之處，一方面在于以主觀的方向知道“黑獄內幕”，客觀上又不受到觀眾控制，緊張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另一個方面，殺手雄與大咪使出的手段越毒，結尾死的越慘，容易使觀眾的情緒達到一個制高點，麥嘉“新藝都”的《監獄風云2》其實走的是老路，無需多贅言，但在1999年鄭偉文執導的《監獄風云之少年犯》中，南燕似乎有意突破瓶頸，將渴望光明的背水一戰換成了青少年改過自新的掙扎，對于劇情高潮的控制，就明顯不如《監獄風云》了。《監獄風云》還難得的對與監獄生活來了一番解構式的嘲諷，譬如犯人在聽文藝匯演之時大打出手，臺上唱著本片經典主題曲《友誼之光》，下面正進行著血腥斗毆，“監獄暫時和平”的假象一下子被打破，真友誼與假友誼的分界點被明顯劃分出，更能反襯出阿正與阿耀友情的純真彌堅。《監獄風云2》中阿正越獄出逃探望兒子，遇到另一個家長，卻聲稱自己是飛虎隊隊員，不料對方的身份是典獄長，阿正險些昏倒，這些情節看似不屑，其實都無形反應了囚禁者時刻提心吊膽的生活，不過卻用另一種方式展現，手段亦不可謂不高。 《監獄風云》之所以能夠成為經典的原因，首先在于以狹隘且有限的題材下，表現出“小世界”的瞬息萬變，“監獄”本就像濃縮了人間百態的一個小社會，或者說是江湖。它有著中國人傳統文化的遺風，對不同人物的審時度勢，由監獄當中的等級分明便可看出：梁家輝飾演的阿耀正是弱勢力的代表，被欺壓的對象，作為新人的他一切臟活累活都攬下，其實正是監獄這個最低層的人物；而張耀揚飾演的典獄長殺手雄與徐錦江飾演的鬼見愁則是崇尚暴政專政的臣子，也是社會上的偽君子，他可以不顧一切的利用栽贓嫁禍以及暴力手段來維持監獄“暫時的和平”，保住自己的烏紗帽，而何家駒飾演的大咪以及群黨則完全是利用依附前者茍且偷生的爪牙，在中國歷史上都是遭人唾棄的一類群體，所以兩者被安排為大小BOSS，是合情合理的；周潤發飾演的阿正則可以被視為中產階級的代表，他與上層與下層都僅有一線之隔，但卻極不穩定，他可以諂媚獄警求得一時平安，也告誡新人“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當自己權益受到侵害之時，他只有收回讖語反戈一擊；不過南燕也未將監獄過于“兩極分化”，黃光亮與的角色正是不明就里的群眾代表，屬于不同立場，作風卻又獨立，關系容易相互滲透；另外獄長的角色完全不同于殺手雄，是一副老好人的形象，其實作為監獄最高官，無疑影射了以良好姿態對待民眾的“政府形象”，只不過下面的人善心惡用，自己把經給念歪了。在香港處于殖民時期的當日，港人骨子里依然有著中國人所崇尚的傳統精神——反抗壓迫，與惡勢力做不屈不撓的斗爭，故結尾除掉殺手雄，令人大快人心，正可以引得每個人的共鳴。其實這正是中國數千年的形成的規律，而長長的斗爭壓縮與數小時的影片內，怎教人不大呼過癮？ 《監獄風云》的英文名是《POSION ON FIRE》，甚至可以理解為“在監獄中穿越火線”，在火線下表現的兄弟情誼，就好比是戰友的同袍之情，這也是南燕最擅長把握的。《安樂戰場》在逃出升天的一刻所有有結子的團員都空前團結，《獄中龍》的監獄經歷讓劉德華與何家勁來了一段忘世兄弟情，《監獄風云》都可看作是南燕風格的一個雛形，阿正與阿耀患難與共，聯手抗擊惡勢力，無形之中就已經建立其深厚的情誼，不容許輕易打破，也可令觀眾為之動容。不過《監獄風云》的調調，從第一集的“皆大歡喜”，到了第二集就變得有些“悵然若失”起來，首集中還是“明天會更好；走出監獄就不要回過頭來，因為不吉利”，到了《逃犯》里，就變成了“天是棺材蓋，地是棺材板，喜怒哀樂事，都在棺材里”這樣悲觀的感慨，結尾除掉了另一個“殺手雄”鬼見愁之后，卻有些令人不安，當殺手雄又回到監獄當中，影片嘎然而止，前途是光明還是繼續灰暗，并沒有點明。而我個人的分析是——監獄本是一個“無產階級”社會，而無論主角怎樣“奮斗”也無法達到“無產階級”的理想，也只能自持維持現狀，當被統治的權利移交之后，無形之中又陷入另一個擔憂之中，好像就是一個輪回一般。現實中兩集上映間隔5年，而途中內地又發生了那么幾件事，香港曾自危，這種“惆悵”，是不是林嶺東和南燕對回歸前對這塊養育之地未來命運前途擔憂的一個寫照，我也不敢打包票。 看完《監獄風云》，浮現在心里的，還是它的主題曲《友誼之光》，肥姐瑪麗亞唱的倒是慷慨激昂，與影片的基調倒是挺吻合的，據說這首歌在香港的傳唱度也相當高，它的詞，同樣出自南燕之手： 人生于世上有幾個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